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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0/11/28 0:58:00

我见过不少牛人,也读过一些好书,这一刻,我还是上头了。特别想把杨无锐博士的这本《其实不识字》,推荐给我遇到的每一个人,尤其是热爱生活、认真生活的朋友。

——康至*

01

年,我只做了一件好玩的事:给一个名叫小毛的年轻人写了一堆信,加在一起,十几万字。这些信,前前后后写了几个月,从春天写到夏天,然后就扔到了一边。年春节,我把它们找出来,边整理,边重读。读着读着,生出一个谦卑的感想:这么好的信,该让更多的人看到。

这的确是谦卑的感想。谦卑的意思是:不好意思拿差劲儿的东西打扰别人。既然写出了配得上让人们阅读的东西,故作谦卑,才是傲慢。

这些信写了什么?为什么会有这些信?我想在这篇短序里交代一下。

将近三十封信里,我向我的朋友小毛介绍了几十个汉字:天、日、时、节……道。这是一些本来无需介绍的汉字,因为只要受过初中以上的教育,人人能读,能写。但我执意讲述它们,因为我相信,这些人人能读能写的汉字里,有一些为人遗忘的生活意见。我希望和小毛一起,“在汉字里重审生活”。

重审生活,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孔夫子和苏格拉底的古老建议。在我们的时代,这个建议尤为重要。尤为重要,不是因为我们的时代更坏,或更好,而是因为,这个时代是我们展开生活的唯一机会。

从苏格拉底开始,重审生活,首先意味着重审自身时代里那些关于生活的意见。每个时代,都会向生活其中的人们提供大量生活意见。这些意见,往往以“常识”或“真理”的姿态进入人们的头脑。接受了这些意见,人们也就接受了某种天经地义的生活。所谓某某时代,无非是指,在某个时间,出现了一大批操持相似生活意见的人。他们都把此刻的生活当成天经地义,想象不出其他可能。

正因为如此,重审生活永远是困难的,远比操心生活困难。操心生活,是为给定的问题寻找答案。重审生活,则要重新提出关于生活的问题,甚至要把生活本身变成问题。

文明史上的奇妙景象:再烂的时代,也会被生活于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忍受、接受、享受,甚至以为天经地义;再好的时代,也总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异见者,提醒人们——这个时代有问题。没有那些“绝大多数”,群体生活无从延续。没有那些“不合时宜的异见者”,群体生活便可能永远沦为群氓生活。

文明史上的另一桩奇妙景象:那些所谓的大好时代,往往因其异见者而更见精彩,更让人怀念。好的时代,总有一些令人惊异的矛盾:当强权和成功者受到人们一致称颂的时候,却可以有圣贤人物指摘他们的*策所导致的堕落。雅典人拥有伯里克利的业绩,也拥有柏拉图对伯里克利的批评。

文明史的良心读者,当然感念伯里克利们。因为他们好好地照顾着雅典,替人们操心生活。苏格拉底和布拉图们,同样值得感念。因为他们提醒忙于生活的人们停下来,重新审视生活。伯里克利们,让生活得以继续。苏格拉底们,则努力防止生活被篡夺,被那些看似天经地义的生活意见篡夺。

生活被篡夺的人们,从来不会意识到被篡夺。这正是“篡夺”的绝妙之处。它让人们在思考生活之前就已忘了生活是可以思考的。提防篡夺,最好的办法,是把所有那些“天经地义”贬抑为可以讨论的意见。这就意味着,对生活的重审,永远要指向一个时代里最有势力的生活意见。因为,唯有最有势力者,才可能把自己装扮成天经地义。

如何重审那些最有势力的生活意见?古代圣贤给出的示范是,不断提醒人们回到话语的本源,那里包含着更值得倾听的古老教诲。原因很简单:对生活的篡夺,通常始于对语言的篡改。最聪明的暴君,不会满足于让人们接受赤裸裸的不幸。他会通过摆弄词汇,让人们把不幸当成幸福。当“幸福”这个词被篡改的时候,人们追寻幸福的可能也就被篡夺了。这个时候,比获取幸福更重要的,是回到篡改之前,重新想想何为幸福。

任何时代,都需要有人在自己的时代里重审最有势力的生活意见。这是一部智慧史,也是一部良知史,与此同时,还是一部对智慧和良知的敌意史。因为,那些费尽唇舌提醒人们重新思考“幸福”“成功”“爱”“正义”的人,总是被视为词汇的玩弄者,或生活的绊脚石。总之,他们是不受欢迎的人。他们是与最受欢迎的生活做对的人。

尽管不受欢迎,苏格拉底们还是手握胜算。文明史的大部分时间里,人们都对古老事物保持起码的敬畏。古老总是与更伟大的神圣、智慧相关。这就使得篡夺者们有所忌惮:篡夺总是意味着偷偷加进一些新东西,而人们始终习惯把新东西放在有待审查的被告席上。这就是苏格拉底们的胜算:他们在敬畏古老的时代里提醒人们追溯往昔。

然而,在一个最新的时代里,苏格拉底们被一劳永逸地篡夺了发言权。最新的时代有一个最新的胎记,那就是对“新”的偶像的崇拜。在这个时代,“新”,就是维护自身的最高理由,一劳永逸地免于审查。相反,一切古老事物都被赶上被告席。于是,“重审生活”变成一句空洞的口号——最新的生活,就是最好的生活;有问题的不是“新”,而是那些敌视“新”的人。

新的就是好的。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有势力的生活意见。所有其他有待审视的生活意见,有了“新”的加持,都变得天经地义,不容亵渎。面对它,喜欢追溯往昔的苏格拉底们唯有闭嘴。他们无权审判新时代,他们自己就是被告。敌视新,便是一招致命的罪状。

02

年,我只做了一件好玩的事:给一个名叫小毛的年轻人写了十几万字的信,在信里讲述几十个汉字。我希望和小毛一起,“在汉字里重审生活”。

从“重审生活”扯到苏格拉里,绝非想要借助他的声望和势力推销新书。我们这个时代的潮流是:想要劝说人们听听你的话,最好和那些古老陈旧之物划清界限。人们随时准备相信新学说、新发现。自称为“新”,才是最保险的营销手段。

写这些信的时候,我时时感念那些在自己的时代里提醒人们重审生活的人。我的信,既没有他们那样的智慧,也非出自他们那样的良知。我迫切想要写下这些文字,迫切想要和一个名叫小毛的年轻人交流,仅仅因为我自己的痛苦,源于生活的痛苦。

顺从着这个时代最有势力的生活意见,我生活了三十多年。三十多年来,我爱我的时代。爱这个时代,有两个意思:一、我想象不出比这更好的时代;二、我觉得自己因为生在这个最好的时代而成为更好的人。什么是更好的人呢?就是有资格嘲笑苏格拉底的智慧,审判苏格拉底的良心的人。

我相信这个时代赐予的所有生活意见。正是这些生活意见,拼凑成我以为天经地义的生活。比如:何谓成功,何谓幸福,何谓进步,何谓发展,何谓历史,何谓平等,何谓自由,何谓人,何谓爱。

生活在这个时代,最舒服的一点是,所有上述问题,都有了终极答案。我要做的,只剩下照本宣科地追求成功,追求幸福,追求……

要是可以一直这样追求下去,或许是件幸福的事,如果不像苏格拉底那样追求“幸福”之本义的话。按照这个时代的生活意见,苏格拉底的确属于多余的人。因为他所喋喋不休的那些问题,今天的人已经有了正确答案。

可是,在某个福祸难料的时刻,我对这个时代的爱松动了,对这个时代的生活意见的信仰松动了。松动的第一步,不是发现那些意见的错误,而是反感它们的自以为是。

时代的生活意见告诉我:新的就是好的,历史无往而不在进步之中。顺着时代生活,我会说:难道不是吗?忽然有一天,我问自己:果真如此吗?

其实,早已忘了“那一天”是哪一天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写给小毛的这些信,就从那一天埋下了伏笔。我不认为那一天之后自己找到了真理。我所庆幸的是,那一天之后,此前被宣布为真理的东西,成了可以讨论的意见。

写给小毛的这些信,就是打算讨论那些在这个时代被宣布为真理的东西。比如:何谓成功,何谓幸福,何谓进步,何谓发展,何谓历史,何谓平等,何谓自由,何谓人,何谓爱。对我而言,如何理解这些概念,关系到如何过好每一天的生活。

于是,就有了这些信。于是,就有了那个谦卑的感想:这么好的信,该让更多的人看到。我所谓的“好”,可以用另外两个听起来不那么好的词来代替:陈腐、严厉。

我自豪,写了一本堪称陈腐的书。陈腐,因为我在这些信里不断提到陈旧的东西:旧时代、旧文字、旧传说、旧信仰、旧道德。我不曾遵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,审判那些旧。相反,我竟然借助那些陈词滥调挑衅新时代的新发现。

我自豪,写了一本颇为严厉的书。严厉,因为我不打算顺从这个时代的“成功学”“幸福学”。这个时代,人们喜欢听从“成功学家”“幸福学家”的生活意见。他们的基本意见是:认识你自己,接受你自己,你是最好的……可是,根据我所仰赖的陈腐意见,若不重新思考那些更根本的问题,我们不配认识自己。温柔的现代生活意见说:你最好。严厉的古代意见说:你不配。我希望,我的书陈腐地追随了古人的严厉。

03

年,我只做了一件好玩的事:给一个名叫小毛的年轻人写了十几万字的信。在这些信里,我试着检视这个时代最有势力的生活意见。曾经,我相信它们,把它们当成唯一正确的对世界的描述。后来,我认为它们只不过是一组有待审查的意见。审查它们,也就是审查自己的生活。为了重审自己的生活,我努力把这些信写得陈腐、严厉。我认为,源自往昔的陈腐、严厉之中有一种力量,让我和这个仅仅接受膜拜的时代拉开距离。

……

来源

《其实不识字》序,节选。本文标题为编辑添加。文字版权归出版社和作者。

作者

杨无锐,年生,文学博士。著有《复古思潮与中唐士人心态研究》(南开大学出版社)、《林泉高致评注》(中华书局)、《佛教与中国传统文人生活》(物资出版社)、《解读旧制度与大革命》(花城出版社)。与友人邓*海共同发起并主持者也读书会(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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